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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所以,二云踌躇再三,只好弃车保帅。
他和我说,他之后不久,便将初次辑出文稿毁去,重新辑录了一份,这次便只好对薛史旧文,多有改易了,譬如原文只有戎字,若指的是契丹,便直书契丹。
就连‘犯’、‘寇’诸字,也只得改为‘入’、‘据’……二云也告知于我,他所为此事,实在是无奈之举,眼下考据大兴,古本优于今本之理,二云又如何不知?可为了《旧五代史》能留于后世,他不得不如此了……他说,这书已经失传了一次,他不想因为个别字句的违碍,让这书再失传第二次……”
(按:《旧五代史》辑录之初,于邵晋涵抄本中即有改动,武英殿本更多。
但改字的问题,已于民国之时,由学者陈垣加以修正。
目前常见的《旧五代史》版本,已不存在这个问题。
)
阮元在京城多年,自然也知道乾隆因为忌讳,在修订《四库全书》之时,对违碍词句,往往有所改动(按:现代古籍整理出版,以古本为据,已是通识,只有全无古本可据,才会以《四库全书》本为据,故而现今流行的古籍版本,除非仅有《四库》孤本,已不存在《四库》改字的问题。
)。
故而也十分同情邵晋涵,问道:“那……难道先生便是因为此事,不愿再回京城了么?”
钱大昕道:“当日之事,也不只如此。
其实不瞒你说,我仕官之事,之前是与你讲过的,那还是乾隆十六年,那个时候,皇上正当盛年,意气风发,凡所决策,无不圣明。
老夫那时候,也是真心把皇上当做神明一般。
可二十年过来,皇上年纪大了,疑忌之心,也与日俱增,民间生员,多有因诗句中偶有一二违碍之处,便被检举出来,定了大逆的。
甚至有些诗句,看来并无不通,却也有人穿凿附会,说是悖逆之言……皇上他清楚,老夫绝无犯上之心,故而老夫写那《廿二史考异》,皇上从未过问。
可这般寻章摘句,老夫……老夫也实在是心寒。
想想二云勤于四库,本是为了存遗文于后世,不使先人之言湮没无闻,可现实却是……老夫想到这里,归京之心也就淡了,之后守制期满,也只闲居家中,在江南各个书院讲学为乐,京城却是不愿再来的了。
后来因为遇见你和渊如,觉得你们或许可以挽狂澜于既倒,才与你们北上,想着再指点你们一番。”
想到这里,又不禁叹道:“皇上钦定正史,二十四部,可我只写《廿二史考异》,却是为何?只因这《明史》和《旧五代史》是国朝修订辑录,老夫生于国朝,又有何异可考呢?想来还是不添这个麻烦了罢!”
阮元听着,也知道钱大昕是一心为了学术,并非什么“悖逆之言”
,更何况,他既然选在后院和自己说这番话,便是想让自己保密。
既然已是秘密,又有何“悖逆”
可言?当下答道:“先生此言,也是为了学问,乃是心忧天下之事,绝非悖逆之言。
只是这天下,眼下尚属太平,先生希望学生挽狂澜于既倒,却是找错了人啊?”
钱大昕笑道:“天下太平?若早得二十年,说一句天下太平,老夫倒也深信不疑。
可如今的天下,早已是危机四伏了。
皇上八旬万寿,本来说的是督抚藩臬,进献自便,可最后天下督抚藩臬,皆有厚礼,这事你可知道?”
阮元道:“此事学生略知一二,这些日子,学生准备日讲和南书房之事,和皇上见得多了,皇上也偶有提及,说天下督抚,皆是尽忠之人,故而人人都有进献。”
钱大昕道:“尽忠?皇上原来说的是进献自便,可下面接到的诏书呢,却都是三品以上皆需进献啊?想来是有人从中改了诏旨,可即便如此,这番尽忠,背后又是什么?外官中三品以上的督抚提镇,加在一起要有上百人,皇上八旬万寿那日,你也看见了,除了你朱恩师,其余督抚无不是大肆铺陈,竞相夸耀。
可这进献出自何人,出自天下万民啊!
他们为了在皇上面前尽忠,背后便只好巧立名目,百般搜刮。
总督要献礼,巡抚要献礼,布政使按察使要献礼,这些礼加在一起,百姓承受得来吗?”
“伯元,你年纪还轻,老夫也知道你自幼生长扬州,本是富贵之地,或许,你还没见过真正贫苦无依之人。
可老夫数次出任学政,挂冠以后也多次前去中原游历,天下人什么样,老夫看得清楚啊。
眼看乾隆一朝,天下户口从一万万变成了三万万,可这新增之人,却大多都是穷苦之人。
湖广、河南,都有不少,平时无灾无疫,倒也罢了,一有水旱灾害,便是成千上万人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。
可州县官吏呢,在官府中饱私囊,一到救灾赈济,便敷衍了事。
各地亏空,也是一日甚于一日,只不过眼下大多百姓尚有生路,故而看起来天下太平罢了。
可长此以往,只怕……伯元,你以后的路,可不好走啊。”
“伯元,我知道你身在翰詹,又在南书房随侍,文章诏敕之事,绝不会少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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