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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晌后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,温言道:“既无功名,又不可修学国子监,若是朕轻易诺及云阳所请之事,恐是济济朝臣尚且不应承,故而终需一番考量才是。
朕偶感闲舒,亦有所闻那篇劝君学,想来你腹中也应有几分才学,朕这里有三篇时论文章,你且看来,向朕指出较优的那篇。”
“草民遵旨。”
李兰从黄门内侍手中接过文章,细细扫过其上的墨字后,登时头大若牛,暗想这他妈哪跟哪啊,自己虽说书卷读的不少,可远未达至擅意品鉴文章的地步吧?何况三篇文章字里行间实属不易参透其意,但已然骑虎难下,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,略加思忖后,李兰方道:“回禀陛下,《民治》篇最优。”
老皇帝并不急于问话,而是端起御座旁安然置着的琉璃茶盅,徐徐地吹散杯中热气,白气氤氲而透过垂在面前的十二旒白玉珠,遮住龙颜,愈发看不清他的音貌。
半晌后方不经意地问道:“哦,何以见得啊?”
李兰凝眉略有沉思,额上渗着薄薄的细汗,因为焦虑,他笼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,慢慢地磋磨,不知不觉间,指尖已搓得有些发红,认真索着对策,正于此时,他忽发觉此篇文章未对“景”
字擅加避讳,眸中不禁掠过一抹亮光,当下语调清和道:“回禀陛下,此文帝王气象,草民岂敢品鉴?”
老皇帝眉睫方动,容色愉悦的赞道:“果然有着眼力,你已是云阳客卿,那便不必再以草民自称了。”
李兰闻言方舒一口气,微微沉吟了一下,方道:“臣遵旨。”
这三个字语气淡淡,浑似没有把这圣眷恩宠放在心上,只是恪守礼节罢了。
气氛有些微妙且沉闷的尴尬。
老皇帝审视着李兰那素白清减的面容,默然沉思了半晌,方挑眉问道:“朕且问你,不久前云阳所献的剑器浑脱舞,可是你所创啊?”
李兰心头微震,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放开了衣角,笑道:“回禀陛下,若说剑器浑脱舞是臣教于公主殿下不假,但这等可惊圣听的舞可又岂是愚臣所创的呢,实乃是臣昔年游历北凉时,遇一公孙氏所教于臣,这才能令陛下观其激昂之舞,方为臣之所幸。”
老皇帝目露感怀之色,道:“此等舞乐既可令济济朝臣慨服,也当可位列国舞之选。
只是想来那公孙氏应是与你有缘,这功劳怎么说也可有你一份,你不妨说说看,要何等赏赐,只要太过格,朕自当应承下了。”
“陛下深恩厚情,臣岂敢擅加索取。”
李兰两世为人,自然不是仅仅靠着一腔无意义的恩赏,便可对其感激涕零的庸人,当下拱手为礼道: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,臣既有此缘遇舞乐宗师点拨一二,臣不过是献与陛下罢了,已是实属惶恐,何谈浩荡皇恩呢?”
低头看着御座下首的年轻人,老皇帝突然觉得神思一阵恍惚,胸口如同被什么碾压了一下似的,疼痛如狡。
一个被刻意遗忘了多年的身影掠过脑海,那挺拔的姿态,那宁折不弯的腰,那视皇恩如粪土的性情,和那双如同古井无波宛若禅定的眼睛。
这个年轻人与那个人实在太像了,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,若是当年没发生那些事,自己会不会一如往昔般,与之挥斥方遒?
只可以光阴如水,逝不复返。
也许就是因为华发早生,暮暮垂老,才会惊觉当年还是优柔寡断,放过他人却害了那个人,使之成了幽居在自己心头最深的伤口,无人能够察觉。
良久之后,老皇帝方缓缓睁眼,视线倾注在了安然静立紫薇殿下的李兰身上,语调略显低哑地问道:“朕且问你,今年清明时节……汝师……墓前可蓬蒿渐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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