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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秋兰,来世别再投生在这宫里...”
话音未落,绣墩被踢翻了,娘娘的身子晃了晃,袖口的缠枝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秋兰疯了似的往外跑,刚转过游廊,就撞见几个穿短衣的贼兵。
领头的脸上有道刀疤,看见她鬓角的银簪,咧嘴一笑:“小妮子长得挺俊,跟爷回营里伺候——”
话没说完,就听见身后有人惨叫,一个老宫女排开贼兵,拉着秋兰往夹道里钻。
那是钟粹宫的刘嬷嬷,去年冬天还教秋兰绣过百子图,此刻她的棉袄上全是血,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。
夹道里堆满了废弃的宫灯,木架上的绢面早被虫蛀空,秋兰被灯架绊倒,膝盖磕在青砖上,疼得眼前发黑。
刘嬷嬷突然停住脚步,指着墙上的狗洞:“从这儿爬出去,往西直门外跑,别回头!”
秋兰刚要说话,就见刘嬷嬷转身迎向追来的贼兵,手里攥着把削果皮的小刀,刀刃在火光里闪了一下,就被淹没在刀光剑影中。
秋兰咬着牙爬出狗洞,衣裳被墙上的砖石划破,后背火辣辣地疼。
她回头望了眼紫禁城,角楼的檐角还挂着没烧完的灯笼,像悬在半空的血珠子。
远处传来“哐当”
一声,是太庙的铜钟被人推倒了,钟声碎在夜空中,惊起一群寒鸦,掠过她头顶时,掉下几片沾着火星的羽毛。
六年后的霜降,琉璃厂西头的“松雪斋”
来了个穿青布衫的书生。
他叫陈维崧,刚从江南进京,租了间临街的屋子,每日对着案头的《明史》发愣。
夜里二更天,他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,像有人在用指甲划窗纸,抬头看见个穿明制宫装的女子,站在槐树下,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,垂在地上的袖口绣着半枝残莲。
“公子可是会写字的?”
女子开口,声音像浸了水的旧书页,“能帮奴家写封家书么?”
陈维崧胆大,放下笔走出去,见那女子鬓角插着支银簪,簪头缺了半片花瓣,袖口磨得发白,却洗得干干净净。
他注意到她的鞋尖上绣着小小的卍字纹,是崇祯年间宫女装束的旧俗。
女子说她叫秋兰,本是坤宁宫的宫女,甲申年逃出宫后,跟着难民到了西直门外,给一户卖豆腐的人家当帮工。
“去年腊月,当家的男人被清兵抓了壮丁,”
秋兰摸着袖口的残莲,眼尾发红,“奴家想给远在应天府的兄长写封信,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...”
陈维崧点点头,取来笔墨。
秋兰低头想了会儿,轻声说:“就写‘兄长安好,妹在京城,一切...’”
话没说完就哽咽了,“其实哪有什么安好,不过是想让他知道,妹还活着,还记着小时候在苏州河洗蚕茧的日子,记着娘临终前说的,要攒钱给妹置副好头面...”
书生提笔时,发现秋兰的指尖在发抖,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靛青痕迹。
他忽然想起史书中记载,崇祯末年后宫嫔妃多亲自缝制军衣,宫女们的手指常被针线扎得溃烂。
“你家主子...周皇后还好么?”
他试探着问。
秋兰身子猛地一颤,眼泪砸在石桌上:“娘娘悬梁前,让奴家逃,可奴家逃了,却连她的尸首也没摸着...听说贼兵走后,是襄城伯李爷把娘娘和皇上的遗体合葬在田贵妃墓里,可那墓在昌平,奴家没钱雇车,连磕个头都难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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